这个问题不容易回答。因为要认真地当成一个学术问题,给出普遍性的回答的话,我得以一己之力一下子代表至少是国内几十万上百万在不同地方不同科室工作的医务人员,这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虽然医学层面来说,基本的问诊思路和流程是有大致相同的规范的,但是不同地区不同医院不同科室不同医生在问诊的实际操作中可能差别很大。遇上三分钟看一个的门诊和半小时看一个的门诊情况也完全不同(比如,皮肤科的疾病,看皮疹可能能比描述病情的水平还重要)。这都导致我讲的东西可能很多时候完全派不上用场。所以下面模拟一些情况来强答,仅供参考。
首先介绍一些基本的原则和规律。由于关注重点和思考方式上的差异,医患沟通本来就是费时费力的。双方的信息资源的不对等地位,和医生的代理人身份的独特性,制造了很多问题。
医生和未受专业训练的患者,在思考方式上是存在差异的,即便是症状问题方面,患者很在意的事情,医生未必在意,医生关注的东西,患者可能压根不记得了。更不用说,患者对于许多社会层面的问题,比如请假、疾病对生活的影响、社会关系、发病之后的情节与家庭关系之类的问题,比医生更加重视,而这些内容对于疾病诊治,可能是毫无意义的(虽然对于患者今后的生活可能意义重大)。
医患沟通也受到社会环境因素的影响,社会阶层、教育背景、语言方面的差异,会直接影响沟通的效率。医生和患者有相近的民族、文化、教育背景,双方都善于聆听时,沟通更为顺畅。
语言是个大问题,语速要适当,语言要清楚易懂,这样可以提高沟通效率。虽然从理论上讲,医生应该平等对待所有患者,但是真实情况下,医生分配给每个患者的时间其实是医生自己可控的。医生如果觉得某些患者说话费力,口音难懂,沟通起来十分困难,就容易不想继续沟通。实际上,这时候医生只要把基本的原则性问题说清楚,不多加解释,不给患者提问的时间,也是并不违背医疗规定的。如果工作繁忙,患者太多,分配给每个患者的时间就少了,医生不耐烦的情况更是可能出现的
如果患者表述不清,口音难懂,语速过快,医生就很难获得准确信息。我曾接触过一个患者,曾经辗转多家医院,想开一份医疗文书。但他不理解医学文书的表达方式,对医生写的东西总是不满意。自己又有口音和语速方面的问题,和医生交流起来极不顺畅,基本上没有医生能在工作时间耐心听完他说话。这种情况下,他去看一百家医院也解决不了问题。虽说医生有义务尽可能帮助每个患者,但是如果患者自身在沟通交流方面存在严重障碍,医生确实是帮不下去了。
当时我正处在非工作状态,只是像解答问路的人的问题一样,利用闲暇时间忍受口音和语速方面的问题,强行听他说了十几分钟,终于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和他又聊了半天,详细问问他对文书上哪个环节有疑问,并且逐个给了解释,我觉得最终大概解决了他的问题,然而由于文化程度等方面的差异,我不清楚自己说的内容他能不能听懂三分之一,反正说完之后他好像是放心地走了。
这种充分答疑解惑的事情纯粹靠运气,而且时间成本极高。所以患者如果要求充分的沟通,几块钱几十块钱的号实际上根本无法支付这些时间消耗的成本。
在医患沟通过程中,医生是问诊谈话的主导者,医生根据自己的需要设计问题,患者回答,留给患者主动描述的时间往往很有限。患者虽然是医生服务的对象,但是缺乏专业训练,提炼的信息可能并不是关系到医学问题的重点信息,而且不够条理,这种情况下,患者说的大量信息,可能对疾病治疗可能毫无帮助。
因此,患者拿不准的情况下,就少说点,说自己觉得重要的信息,剩下的问题等医生主动核实。如果有把握有价值的信息,就可以主动说,或者等医生问的时候提出来。患者提供的信息里,最有价值的是症状的信息。患者要提供的关键信息,就是围绕症状展开的,这部分信息,患者不说,医生也不可能会主动替患者补全,而它们对疾病诊治是关键的。
一般来说,医生关注的内容,或者要在病历上写的内容,分为以下一些部分,我们如果要写一个全套的大病历,可以包含的主要内容就非常多:
- 现病史:本次发病的情况:
- 症状发生的时间、诱因、症状、部位、性质、持续时间、加重和缓解方式、治疗经过
- 之前的用药情况、就诊的医院、医生当时的诊断
- 伴随症状有无,细节同上
- 饮食、睡眠、大小便、体重变化情况
- 其他医生认为重要的和本次疾病相关的内容
- 既往史
- 既往有无常见基础病,比如高血压、糖尿病、冠心病、高脂血症、脑血管病、精神障碍
- 既往有无感染性疾病或者传染病,如结核、病毒性肝炎
- 既往的其他疾病
- 既往手术史、外伤史、输血史
- 非常重要的【药物过敏史】,关系到本次的治疗
- 个人史
- 出生地、职业、必要时(比如儿科)还包括监护人或者亲属的基本信息、职业、文化程度
- 疫区、疫情接触史,比如近期有无去过疫区,有无出国等等
- 有毒化学品、放射性物品接触史
- 吸毒史、吸烟史、饮酒史(具体的吸烟饮酒量、持续时间)
- 必要时关于性传播疾病,还要问冶游史(不洁性行为、多性伴等情况)
- 月经婚育史
- 男性问婚育史,已婚未婚,有几个孩子,男孩女孩
- 女性的要问的内容更多,妇产科问得很细。比如初次月经、月经周期、每次周期几天、月经量估计是多少、月经是否规律、有无痛经;婚育史方面要问怀孕过几次,分娩过几次,分娩方式等。
- 家族史
- 家族遗传病史,怀疑遗传相关疾病要把能问的有血缘关系的亲属都问到,祖上几代、兄弟姐妹、子女,包括性别、疾病种类、发病年龄。根据这个可以画家系图。
- 体格检查:这部分是医生操作,和问诊关系不大。
- 专科检查:同体格检查。
- 辅助检查:这部分结果有时有患者提供。建议提供之前的所有化验检查资料原件。
其中,上面的现病史、既往史、个人史、月经婚育史、家族史、辅助检查都和医患沟通效率有直接关系。如果医生问相关问题,患者应该尽量回答切题的内容。
那么,接下来我说一个情景:假定就诊时间比较充足(10-15 分钟或更多),医生比较有耐心,是比较复杂的诊断不明的从来没在医院看过的疾病,在某个专科医生那里首次看病,我们应该说什么呢?
首先,要把本次发病的情况整理成一个连贯的时间序列,自己把先后顺序理清楚。自己想清楚:由于哪些可能的诱因,先发生了什么,采取了什么干预措施,后来又怎么样了。尽量整理清楚,不要出现时序错乱的问题,这样会给医生带来困惑,脑子里一定要对发病的时间先后形成清晰条理的概念。即便表达不能做到,脑子里也一定要有清楚的时间顺序,这样医生问的时候能流畅地答出来。即:
多少天前在某某可能的诱因下出现了某某【症状】,若干时间后症状又怎样了,若干时间后吃了什么药……直到今天怎样了。
注意,这里要说的就是症状,不要自己强加因果,不要用疾病名称代替症状,不要自己给自己下诊断。
嘴上起疱疹,就不要说“上火”(日常我们说的“上火”对应的症状也有一大堆,有什么症状说什么症状),咳嗽就说咳嗽,不要自己说自己是感冒(谁知道是不是其他原因呢),腰疼就不要说自己是腰椎间盘突出,因为谁知道是不是其他原因呢?
举个例子,我们可以说:几天前出现了咳嗽的症状,伴有流鼻涕、发烧,发烧到 XX 度,自己吃了 XX 药,今天症状又变了……
在此基础上,就可以等医生问具体细节了。自己觉得重要的东西说完就等医生问就可以了,没必要自己补充一些自己都觉得用处不大的无关信息。
对于以前诊断过,这次是症状有变化或者复查的患者,应该说:
以前 XX 时间诊断过 XX 病,以前有 XX 症状,本次因为 XX 原因来看病,或者来开药,症状有没有加重。
如果是要做手术,可以说:
以前某时间因为某某症状,做了某某检查,发现某某问题,要做手术,近来症状有 XX 变化,用了 XX 治疗,后来又出现了 XX 情况,现在情况 XXXX,希望了解手术方面的情况。
其他要注意的,就是以前相关的检查结果应该备齐,便于医生查阅。尤其是和病变器官相关的那些最重要的检查,例如 CT、MRI,一定要把原来的片子和报告都对好,医生很可能要看影像结果的片子的原件,而不会只看报告。
在既往史方面,药物过敏史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会直接影响到医疗安全问题,如果有过敏史,一定要主动告诉医生。另外,近期的治疗经过和用药经过,会直接影响到下一步的治疗,比如用了影响凝血的药,会直接影响手术安全,这块也是要主动提供信息的重点。之前吃的药,最好带上包装盒和说明书,便于医生本次开药。医生并不可能熟悉市面上的药,如果不是常开的药,最好把包装拿来,记好剂量等信息。
上面说的就是门诊就医的一些重点,医生在就诊过程中扮演主导者的角色,如果患者自己主动表达不清楚,就等医生问,其实更方便些。问什么答什么,避免离题太远的话题。但是如果身上有什么症状,一定要优先提出来。患者容易轻视或者少汇报关于症状的信息,转而给出大量的自己给自己下的诊断,但是症状其实是主诉里最有价值的部分,而患者自己给自己下的诊断(病名)常常什么用都没有。当然,之前医生下过的诊断是有用的,可以在就诊时提供这些信息。
除此之外,患者也可以根据具体情况提供一些对于治疗方面要求和期望的信息,比如说一下自己是本地还是外地患者,医保情况如何,对费用方面有什么期望和要求,风险承受力如何,当然,这是交流沟通后期,医生给出治疗方案让患者选择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