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报标题：懂了「刹那」「劫波」，我好像明白了印度人为什么爱迟到
何赟，北京大学南亚学系
你们和印度人约过会么？
你们有没有坐过晚点一天的火车？
你们有没有试过上课老师迟到半小时？
你们有没有听印度朋友摆着头和你说：No Worry, two minutes！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坐你身边，而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印度人和你说，我马上到了。
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又要黑印度了，你们错了。这篇文章是来给爱迟到的印度人洗地的哈哈。
佛经翻译中创造出来了许多美妙的概念，劫波（कल्प）与刹那（क्षण）就在此列，他们的渊源比原始佛教早，一直可以追溯到吠陀中去。古代印度人有着异于常人的宏大宇宙观，古时印度数学与天文学发达并非偶然。
根据印度神话的叙述，每一个世界的轮回能够被分为四个时期（Yuga）*，有点类似于希腊神话中的黄金、白银、青铜和黑铁时代。这四个时期列举如下。
（* 注意区分 Yuga 与 Yoga，前者表示时代，译作宇迦，后者才是大家熟悉的瑜伽。不要胡乱翻译。）
圆满时（Krita Yuga）：krita 是动词 kri 的完成时，所以这是一个诸事完备，秩序井然的时代。在印度的“完美”概念中，四方标志齐备，所以每缺一个角，世界就会失去一些稳定。这是属于真理（Satya）的时代，婆罗门、国王、民众、下人恪守自己的达摩，万物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行。
三分时（Treta Yuga）：“treta”这么一个明显表示“三”的印欧语词，表示的就是缺少了一角的时代——四分之三完美的时代。神、人、魔的尊卑开始出现裂痕，无耻与无知逐渐涌现，但世界还勉强维持着。
二分时（Dvapara Yuga）：“Dva-”或者“Duo”也是印欧语里“二”的词根，二分时代实际就是正邪对立，善恶势均的时代。想象一下，四脚站立的神牛，如今只能依靠双足来维持平衡。理想中的美好时代已经远去，不论是贵族、贱民还是婆罗门、刹帝利，都陷入了贪婪、淫欲的控制，黑暗逐渐降临。
争斗时（Kali Yuga）：“Kali”的本义是黑暗，联想一下浑身乌黑的加利女神（Kali）就能明白这点。这是正法死亡，群魔乱舞的时代。人们不信神，不崇尚美德，邪念与污秽统治着世界。事实上，今天我们就处于黑暗时代中，《摩诃婆罗多》中克里希那的死标志着这个时代的开始——那一天，是公元前 3102 年 2 月 18 日。
说个好玩的，四分法的说法与印度的一种古老游戏有关——骰子。
那骰子大概长这样，在《摩诃婆罗多》里般度五子就栽在了这个游戏上。最后被满贯出局，输了国土、输了妻子、输了尊严、输了自由。
接下来，来聊聊时间的长度。抓紧点，接下来可能有些刺激。
黑暗时期最短，只有 432000 年，所以我们目前才度过了八十六分之一。
二分时是它的两倍，864000 年；三分时是它的三倍，1296000 年；圆满时时其四倍，1728000 年。
四个宇迦合在一起，凑成一个摩诃宇迦（大时代！），它的长度是十个黑暗时期那么长：4320000。
一千个大时代合在一起，凑成了梵天的一日。我们曾说天上一日，人间已千年；印度人高明得不知道哪里去了，梵天一日，地上已 4320000000 年。帮我数下零，文科生的极限快到了。
说明一下，梵天的一日严格说来指的是梵天的白昼，他还有同样长的一个黑夜。
梵天的一日就被称为劫波，一劫就是这么些年了。
每一个劫波又会被分成十四个摩奴时代（Manvatara），每次的摩奴时代的终结都是一次史诗式的大洪水。摩奴大家都很熟悉，毕竟还有那本神书《摩奴法典》。其实在印度神话中，摩奴是耶稣一般的人物，他是神之子，他也是人间的王。每一个摩奴时代中，都有一任摩奴。提问：请问一个摩奴时代包含多少个摩诃宇迦，又包含多少个宇迦？
我们今天所处的这个时代是当今这个劫波中的第七位摩奴的统治时间。如果《薄伽梵往世书》是对的，我们这个时代的洪水到来时，救世主是化身为野猪瓦拉哈的毗湿奴。同样的情形还会发生七次，七位毗湿奴的化身在每次摩奴时代终结的时刻给予人类救赎，然后梵天的一日就结束了。
（洪水中顶起了整个地球的大野猪啊，我膜拜你！）
我们耳熟能详的那些毗湿奴神话，都是他在之前大小时代中的功绩呀。在第四个摩奴时代中，他将象王从海底怪鱼嘴中救出，维系了人间的和平；在第六个摩奴时代中，他带领众神翻搅乳海，帮助众神战胜恶魔，延续生命；最近的例子，他在我们这个宇迦的三分期里化身罗摩，远征楞伽，在二分期里变作黑天，惩恶扬善。
聊到这里，你们大概能够理解为何毗湿奴信仰被学者称为“救赎宗教”，也能理解毗湿奴教派在整个印度教宏大叙事里的重要影响了。这个世界从最小的灾厄，到亿万年一次的终结与重生，全都扛在他的肩上，人们能不崇拜他么？
但这还没完。
这不才梵天的一日么？你们猜梵天要活多久？
最保守的说法，他要活 51 年。问题又来了，按照一年 360 天记，梵天的一生相当于我们的多少天？
一位梵天去世了，没关系。毗湿奴的肚脐眼里会生出莲花，莲花上，新的梵天又诞生了。
又是一个梵天的 51 年，合人类的，多少年来着？
哈哈哈哈哈，刺激么？
反过来再想想刹那，所谓的一念之间，九百生灭。我是算不出来了，毕竟在那样的叙事语境下，可能要多问一句，这一刹那是谁的一念之间，梵天的，还是你我的。
印度教时间和宇宙观念的核心在于循环，无限就是循环的一种体现。所以如果我们把缪勒推演的“感知无限的能力”视作宗教的起源，那印度教在极为古老的时刻就已经具备了宗教的特质。从这个角度上去观察印度文化中的出世与解脱理念，多少能体会到当中的逻辑，如此庞大的视角下，很容易推导出虚无，而跳脱出那种虚无最好的方式就是融入最顶端的存在，那是凝固在永恒中的宇宙精神，那才是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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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不好意思迟到了那么久。
这篇，大概是印度人给我讲的迟到理由中，最为惊天动地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