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报标题:去卢浮宫看到了她,才理解「到此一游」有多重要
几个答案把『可见』的差别说的很好了,我来说说『不可见』的差别。看一幅画,看到的不仅是画面,还包括了画作的在场(presence),画作所传达的创作者的在场,以及审美体验中审美者自己的在场。
1. 创作者的在场
艺术品不仅是作为『物』的存在,同时也是创作者在场的证明。例如波洛克的滴画,每一笔都是创作者的行动本身,而行动必须还原为『行动本身』的尺度,创作者的在场才能被还原。而从屏幕上看,脱离了原画的尺度、笔触,波洛克的滴画便不再能凝聚起 The man in action.
上图:波洛克作画cityu.edu.hk 的页面
下图:波洛克在 MoMA moma.org 的页面
2. 审美主体的在场
艺术品的『在场』包含了距离感,而这个距离感既包含了艺术品及其所在场所,又包含了审美者自己的存在。而印刷品与屏幕上的画作因与审美者处从未共享一个维度,这种距离便失效了。换句话说,你与作品的关系是被纳入作品与空间的关系本身的。而作品只有在被观众『直面』时,它的在场才被包含进审美体验中。
图片:Rothko Chapel lytimg.com 的页面
3. 灵韵的在场
14 岁第一次去卢浮宫,一进去就直奔三大镇馆之宝。顺着一路上指向蒙娜丽莎的指示牌走,每经过一个,人流便增大一点;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分明是狂风暴雨前的预感压了过来。直到拐过最后一道转角,进入她的房间,朝圣般的气场扭曲了偌大的空间。我至今再没见过那样的艺术馆陈设 -- 小小的蒙娜丽莎挂在空的不相称的墙上,保安稍拉远,而拥挤的人潮渐次围拢成一个圆。
那是一种过于奇怪的空间,以至于任何见过她的人都会瞬间明白,没错,只有她镇得住这样的空间。当你在无数的画册、电视节目、T 恤衫、海报、马克杯上看过她的笑容后,你便明白这空间是她和她亿万图像共同构筑的。所以只有她镇得住这里,此话绝无虚言,不仅是卢浮宫这一个场所,她还镇住了通向她的每一个指示牌,每一级台阶,从玻璃墙内到塞纳河畔,一整个巴黎城,包括走向她的每个人。
图片:蒙娜丽莎 pixabay.com 的页面
其实隔着那么多人,要说细节只怕还比不上网上的图片。但有一点确信无疑是那个场所特有的:她的灵韵(在此借用一下本雅明 aura 的概念)。一幅画所携带的历史信息是围绕在画框上、飘散在她周身的。只有那幅画能把每一个膜拜过她的人都封存在自己的灵韵中,也只有当你踏进她的管辖范围,封存在那里的一切才能再次被触发,被感知。
评论里有人质疑,蒙娜丽莎面前那么多只顾着照相顾不上欣赏画的人,真的还能带给人『蒙娜丽莎』所特有的灵韵么?我倒觉得,正因为是蒙娜丽莎,才有那么多麻木的人流水般匆匆而过,那种浮躁正是蒙娜丽莎之于 21 世纪的特征。离她不到 5 分钟远的那幅自由领导人民前竟只寥寥几人;同是所谓『名画』,蒙娜丽莎前那些麻木游客的手机更是证明了蒙娜丽莎不仅是“名画”而更是一种“符号”了。在机械复刻时代,她是作为符号而不仅仅是作为艺术被传播的。
所以 21 世纪的她的灵韵中,既包含了审美价值,也包含了浮躁,更包含了附庸风雅和到此一游。
你可以在印刷品和屏幕上与蒙娜丽莎的图像半路相会,就如同将世界降维到世界的投影,而一切路途都被缩减成一个点,诠释的权威也被分散到每个人手中。难说是好是坏,只是有得必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