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报标题：就这样，大家都很理性，但歧视自发地产生了
司马懿，爱丁堡大学助理教授， 畅销书《穿越历史聊经济》作者
歧视无处不在，身份歧视，地位歧视，种族歧视……这篇文章想分享的，就是毫无理由的歧视和偏见是如何能够自发的在人群中产生并且作为均衡态存在下去的。
对于歧视，有两种观点：
- 一是肯尼斯.阿罗的自我实现，也是我在上一篇讲平权运动 justification 文章提到的"discrimination in labor market"中的观点。如果雇主认为一类人比另外一类人更不愿意在人力资源上对自己投资，或者说投资效率比较低——我们继续拿男女来做例子，比如说雇主主观的认为女性要照顾家庭，所以女性在工作上的投入少于男性，所以对女性提供较低的工资，那么女性预计到这一点，所以女性也没有必要对自己在工作上投入很多——毕竟同样的工作付出，因为偏见，自己的薪水低于男人，所以如此的投入是“不值得”的。那么女人会自发的对自己工作上的投入减少了，反而又印证了雇主想法的正确性。
- 二是心理学化的解释——大家和同一类型的人交流比较流畅，尤其是当其他条件均等，人们自发偏好和自己接近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出现歧视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这个相当于假定人们存在抱团效应，然后用抱团效应来解释歧视。不过这个似乎不适用于男女的情况，倒是可以解释在国际化的学校，同一国家的人之间喜欢扎堆这个现象。
这两种都不是自发性的歧视，第一种是自我实现，但是从统计上讲，生产率之间依然是存在差距的，只不过差距是因为歧视而产生的；第二种则是因为天然就有偏好，更谈不上自发。
所谓自发性的歧视，就是假定两类人什么都一样，先天后天的生产率都一样，但是歧视依然会作为一种均衡态存在。
我们还是按照男人和女人来做例子，每个人有一个自然的性别，这个自然性别自然是不能改变的，但是每个人还有一个“社会性别”，这个类似于一种小圈子的认同感。比如说，我是一个男人，我雇佣了一个男人替我干活，那么我的社会性别不会有任何变化；但是如果我雇佣了一个女人，那么我的社会性别就有一个概率会变成我的雇佣的社会性别，在这里自然也是女人——这个可以想象成在一个极度男权的社会，雇佣女人的男人会在小圈子了被孤立和排斥。那么假如我们观测到一个人的自然性别和社会性别是（男，女），那么其实意味着这个男人可能在过去的某个时候雇佣过女人，或者雇佣过雇佣过女人的男人。
所有的人随机配对，生产方式很简单，只要配对成功，双方愿意签合同，那么雇主获得一个随机的利润（这个利润在签合同之前能够预料到），而雇员则获得一个固定工资。配对的时候，双方成为雇主或者雇员的概率是一半对一半。这个配对行为会一期一期的进行下去，直到永远。每一次配对，如同上面所说，只要配对双方愿意签约，就都有钱拿。
这个时候的均衡策略很简单，对于男人或者女人来说，他们分别有一个利润的临界点，当利润很大的时候，显然不管什么人，能签合同的就是好人；但是如果利润没有那么大的时候，他们可能因为出于某些考虑而拒绝和对方签约（注意，在社会最优的情况下，人们会选择碰到谁都签合同，因为我们假定每次配对产生的两个收益：利润和工资都永远是正的，也就是在我假设的这个世界，只要签合同，大家稳赚钱，这已经非常简化了）
假如所有人都不在乎性别，这显然是一个均衡，也是社会最优的情况。就是如同刚才说的，只要配对了，就签合同。
现在关键的问题来了，假定有一小部分男人或者女人，偶尔的一个小扰动，可能是心情，可能是做了一个梦，可能是任何原因，突然开始在乎起来自己雇员的性别来了，也就是说，对和自己社会性别不同的人设定了一个大于 0 的利润临界点，当签合同带来的随机利润小于这个临界点的时候，拒绝配对——这批人自然是不理性的，按照我上一篇文章的逻辑，这批人因为歧视所导致的无效率，会被市场淘汰么？
让我们看看其他的人怎么回应。其他暂时当老板的人会考虑到，如果自己还坚持一视同仁，那么显然自己的社会性别很可能变得和自然性别不一样，那么当在未来的某个时候，自己成为雇员的时候，碰到了一个性别歧视的的雇主，而凑巧随机到的收益又不够大（虽然这些巧合加在一起看似不容易，但是这个概率严格为正）那么显然自己会被拒绝雇佣，损失自己那一期工资。
那么这些人会怎么办呢？要完全拒绝别的性别的雇员么？这个又不现实（如果正好随机到的利润特别特别大呢？）于是这些本来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雇主们也开始纠结起来，自己本身并不发自内心的歧视其他人，但是又不希望被那些歧视者认为“you are not one of us”而丧失掉可能的被雇佣机会，于是自己也变为了歧视者，自己也开始设定一个大于 0 的利润临界点，这样虽然自己在某一次配对中，会因为拒绝和另外一个性别的人交易而蒙受的损失，但是自己能够在将来得到更多的被雇佣的机会（从歧视者那里）上得到补偿。
于是，一个微小的偶然的扰动，让整个社会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偏离，所有人都变成了歧视者。一小撮人的偏好，影响了整个社会的偏好。并且这个歧视的均衡，还偏偏是是一个稳定的均衡，如果有些人发生了扰动，又开始不歧视了，但是只要他们是理性的，他们早晚还是要因为“工作机会”和“当期收入”这个权衡而歧视回去，
歧视就这样自发的产生了，作为完全理性的结果。
本文并不是说，歧视一定就是如文中所描述的这样产生的，只是提供了一种可能性的展示，展示为什么歧视能够自发的、毫无道理的出现，还能够在社会中一直存在下去。从某种意义上讲，这说明了存在未必就一定是合理的。
本文的理论部分参考了 2013 年的《美国经济评论》-- 自发性歧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