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antcast
Channel: 知乎日报
Viewing all articles
Browse latest Browse all 20608

在摄影如此发达的今天,像冷军这样的超写实主义的绘画作品其意义在哪里?

$
0
0

日报标题:把画画得像照片一样是要干嘛?诶你这么想,就中计了

翁昕,艺术经纪人;专栏《不艺术不幸福》;微信公众号:artalkweng

我父亲是中国写实画派最早一批成员之一,从冷军 2005 年加入中国写实画派,每一年我都跟着去布展,看他的展览。在开展之前,也会听艺术家们对着还没挂起来的画互相交流经验。如果赶上写实画派的画家们开会,我父亲也会在回家后和我一起讨论大家的画作。因此,关于冷军的画,以及周围同行的艺术家怎么说,我想我多多少少还是可以说两句。

2014 年中国写实画派十年展布展现场,右一为冷军作品《小唐》

首先,关于这个题目,我觉得用来说冷军,其实有点不恰当。至少,冷军曾经提过,自己并不是一个大家印象当中的那种“气死照相机”的超写实画家。他一直坚持写生,而不是在照片的基础上“超越照片”。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相机这个东西虽然清楚,但是它本身很难说是有感情的。人如果过度依赖这种没有感情的镜头,那么就会在这种依赖的过程中,让自己作为艺术家的感知能力不断退化。如果感知能力退化,那么艺术作品中感性的那部分就会变弱,就不那么容易感动别人了。

冷军自己对这个事情的解决途径,就是靠写生。对着活人盯着看,要想自己是如何被这个人感动。有感而发之后,才能谈具体的绘画技法,型准不准什么的。这一点,可以比对一下五十到七十年代的那一批艺术家,比如王文彬的《夯歌》。

王文彬《夯歌》,1957-1962,中国美术馆,北京

以现在的标准,如果我们盯着画面中人物的细节,比如腿啊,手啊来看,王文彬的造型能力肯定不如现在的画家。当然,他那个年代,能画成这样已经很了不得了。但你看他的作品的可取之处,最关键就是精气神。你看他笔下的人的状态,一群妇女在那里一边唱歌一边打夯,这个劲儿特别有生活,说明他自己也有打夯的经验。现在全国美展很多作品也反映工农,但有些艺术家就下农村拿很好的相机拍一堆素材回来,画出来的东西就不带劲。

然后我们再看冷军的画。关于这个问题,我在美院上学的时候还和邵大箴先生讨论过。他也谈到,很多人看到冷军的五角星,超写实,认为这件作品在 1999 年全国美展得金奖是因为画得逼真。其实不是这么回事啊。就拿《五角星》来说,我们看到的时候,想到的肯定是无产阶级艰苦奋斗的峥嵘岁月么。但在传统的绘画当中,五角星都是“红星闪闪放光彩”,没有这么锈迹斑斑,千疮百孔,七拼八凑的。曾经金黄色的,光彩耀人的五角星,现在却显得满目疮痍,五角星是不是也筋疲力尽,累了呢?而且,整个背景漆黑一片,五角星在这里更显得像是一个孤军奋斗的英雄。

冷军,《五角星》,1999,私人收藏

在当年美展结束后,就有人在《美术》上面批评,说冷军的作品是对神圣的无产阶级政治形象的亵渎。当然,这个并不是主流意见,但从当时的争论,可以说冷军透过自己的超写实,实现了自己的观念。而冷军的超写实,其实是为了他的这层观念服务的。如果不够写实,那么他的观念就不够锋利,不够触目惊心。但如果只是超写实,画出一个最闪光,最立体的五角星,其实没什么用。

而冷军的那些肖像,比如在朋友圈转疯了的《小唐》和《小罗》,其实也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他画这些,和西方那一批玩超写实的艺术家其实根本是两码事。同时,也正是由于他有这一套东西支撑,所以和那些“行画”很不一样。所以,如果单就冷军一个人的个例来说,超写实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意义就是,这是他一系列作品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如果失去了这个部分,整个画不能说不成立,但也是很不完整了。

冷军,《蒙娜丽莎——关于微笑的设计》,2004,私人收藏

但回到这个问题,我们抛开冷军的个例,再来讨论:在摄影如此发达的今天,超写实绘画本身的意义在哪里。

关于这个事情,我引用一句俗语——戴着镣铐跳舞。其实别说油画了,就连摄影本身,现在数码相机也已经在各个方面打败了胶片,而传统的冲印技术,比如银盐相纸那一套,更是老黄历了。但为什么还是有人玩胶片,玩双反,本身拍起来就麻烦,而且洗照片还不可控,为什么呢?这里面必然有数码相机尚没办法取代的东西。洗照片是什么?其实很重要一条,就是手工感。

海鸥 4B-1 相机,至今偶尔还能在央美看到有同学拿这个做作品

某种层面上说,任何一种艺术都是这样。我用油画,就算颜色调得稀一点,画得跟戈雅似的,但也很难实现像水墨画那样的写意感。而画国画的时候,颜色又没有油画、丙烯那么丰富,如果是用生宣纸,更是一锤子买卖。写实绘画和照相机比,简直是龟兔赛跑。但就在这种限制,也就是戴着镣铐的过程之中,艺术家绞尽脑汁,看起来是在做无用功,但正是由于这种看似无用的行为,一些很有意思的想法就有可能在观众瞪大眼睛的时候跑出来。

当初安迪·沃霍尔在做《32 个金宝牌汤罐头》的时候,首次展览便是 32 个罐头一齐亮相。这 32 个罐头都是统一包装,只有在标示口味的地方有所区别。对任何一个观众来说,站在这 32 个罐头前面,绝大多数人是没有耐心去一个个辨识口味的,正如这个作品的标题《32 个金宝牌汤罐头》——总而言之,就是一堆汤罐头而已。这恰恰是沃霍尔这件作品有趣之处。恰恰是这种看似枯燥而无意义的重复,让沃霍尔能够表达出他的寓意:我们的生活,就如同这一堆罐头,日复一日,每天都跟前一天没什么两样。在这样很难给人惊喜的日子中,只有那仅有的一点难以被人注意的不同,成为我们开始新一天生活的唯一动力。

安迪·沃霍尔,《32 个金宝牌汤罐头》,1962,现代艺术博物馆,纽约

对于他这套作品,观念艺术大佬杜尚一眼就看懂了。杜尚点评说:如果你拿一个金宝汤罐头重新画 50 次,你感兴趣的就不是视觉看到的罐头了。你感兴趣的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也就是要把五十个罐头放到画布上的观念。

这话同样适合超写实,乃至整个写实绘画。既然摄像机这么方便,电脑软件修图这么方便,艺术家为什么还要费力不讨好地画写实呢?或许,艺术家正是希望激起观众的疑问,转而去关注艺术家将写实形象放在画布上的观念。当然,这话反过来说,就是如果一个青年艺术家,一味地只追求写实技法的精进,而不走脑子的话,那样的写实创作道路,是值得推敲的。

因此,只要有一日我们还能够从超写实绘画中琢磨出新滋味,那么,即使是摄影技术更加发达的未来,超写实主义的绘画作品依然会在当代艺术领域拥有一席之地。


Viewing all articles
Browse latest Browse all 20608

Trending Articl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