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斯康星工作权利法争议

本文于 2016 年 5 月 9 日首发于 网易新闻。

今年必将是一个美国工会法律史上值得铭记的一年。前不久，因斯卡利亚大法官的意外去世，引起各方关注的加州教师工会案在美国最高法院侥幸“续命”；这边，在美国“工会胜地”威斯康星州，因为基层法院判该州的“工作权利法”违反该州宪法，围绕工会的司法斗争再度引来全国热议。

配合着两党多位候选人努力拉拢蓝领工人选票的风潮，以及桑德斯引领的“社会主义”去污名化运动，工人阶级时隔多年再度站上美国政坛的舞台，而在大选年在“摇摆州”威斯康星州所发生的“工作权利法”之争也自然成为了台上的焦点之一。

随着美国制造业的整体衰退，大量企业外包转移，威斯康星的私营制造业也萎靡不振，工会势力大不如前。威斯康星州“工作权利法”之争之所以这么引入注目，是因为这是一个正在逐渐从蓝变红的州，工作权利法的存活不仅直接影响该州工会势力的兴衰，还将影响该州日后的党派归属，两党在这里都“输不起”。

工作权利法的前世今生

要了解“工作权利法”就必须回顾梳理美国工会运动的立法史，方能体察这背后的利益纠葛和政治关系。

历史上，美国工会一度非常强势，不仅可以通过排他性地位代表企业全体雇员与资方进行集体谈判谋取最大利益，甚至可以要求雇主不得雇用那些不加入工会的新人。1935 年，依靠工会势力上台的小罗斯福在“百日新政”期间签署了《全国劳动关系法》（NLRA），该法从制度上避免了企业招募非工会员工来抵消乃至打击工会势力，从而促进了工会势力的进一步壮大，也让民主党和工会牢牢的绑在一起。

但这种 NLRA 强迫雇员入必须加入工会的做法一直遭到共和党和他们所代表的企业界的批评。1947 年共和党重新夺回国会两院，颁布了《塔夫特 - 哈特莱法案》（THA）防止工会力量干扰企业正常运营。但慑于工会的政治力量，该协议出现了新的“工会工厂协议”（Union Shop Agreement）仍然给工会留有相当大的余地——该协议第一是要求新雇员在入职三十天内加入工会，否则就会被解雇；第二是允许新雇员不加入工会，但要和工会雇员一样缴纳代理费，避免他们“搭便车”享受集体谈判而争取到的待遇。

美国密歇根上街抗议“工作权利法”的工人

尽管如此，《塔夫特 - 哈特莱法案》给还是各州政府开了后门，允许各州立法限制甚至禁止“工会工厂协议”，而这类立法就被称为“工作权利法”。很快，“工作权利法”基本按照各州的党派归属划线，民主党蓝州一般没有工作权利法，工会有权向非会员收费，共和党红州则一般会有工作权利法，工会无权向非会员收费。

而威斯康星州也是一个在工人运动史上绕不过去的丰碑。早在 1847 年那里尚未成为美国一个州的时候，该地的砖瓦匠就成立了现代意义上的工会组织，随之在 1848 年木工也成立了工会。随着该州经济发展和城市化进程加速，各行各业的工人都组织起来，而 1867 年成立的鞋匠工会更是逐渐当时全国规模最大的工会。工会有如此强大的根基，他们在罢工争取权益的道路上也成为其他工会领路人。通过有组织的罢工乃至全国串联，该州工会在低工资、扣工资、不规律付薪、八小时工作制等诸多领域颇有斩获。我们现在所熟知的“五一劳动节”虽然是纪念发生在芝加哥的罢工惨案，然而整个全国性罢工的领导者却是来自密尔沃基地区的工会。威斯康星州也是美国最早立法设立工伤赔偿制度和失业保险制度的州，他们保护工人权益的立法被其他州引以为样本借鉴，可谓引领美国风潮。在工会运动研究者看来，说威斯康星州是一个工会建立的州毫不未过。因而，威斯康星州“工作权利法”之争，有可能对全国工会之争的走向起到“风向标”的作用。

“工作权利法”之争也是党派之争

在 2010 年选举中，共和党的斯科特·沃克脱颖而出，意外的在这个传统蓝州问鼎州长宝座。当选不久，该州的共和党议会就出台了限制公营部门工会集体谈判权的法案，引来该州工会势力的强烈反弹，工会会员在该州举行长时间罢工游行，并一度占领州议会阻挠议事，甚至发起了罢免选举力图赶走沃克。2012 年两党都在威斯康星州倾注大量人力物力一决胜负，一时间该州成为全国政坛的仅次于总统大选的第二战场。然而该州民主党势力积弱已久，沃克在罢免选举中勉强过关，又在 2014 年成功连任，四年三胜让他成为共和党新星，也燃起了他逐鹿白宫的野心。

斯科特·沃克

在成功连任后，沃克在 2015 年马上立法签署了进一步打击工会势力的“工作权利法”，让威斯康星和周围早就落入共和党之手的印第安那州、密歇根州一道，成为了第 25 个签署工作权利法的州。

沃克表示：“这个立法可以让雇员自由选择是否要加入工会，也给雇主一个强大的理由来考虑是否扩大业务或者将业务转移到威斯康星。” 但民主党认为，这一立法的真正原因更多的是政治原因而不是创造工作机会，沃克是希望借此提升他在未来共和党总统提名中的地位。同时，这一立法将削弱威斯康星的工会运动，而间接打击对工会更加友好的民主党。可以说共和党在反工会立法上深耕薄收近 70 年，如今终于到了扭转大局的一刻。

在该法案通过没多久，平时很少评论各州立法的奥巴马也罕见的对这一立法提出批评，认为这是一个反工人的立法，有违威斯康星州令人自豪的劳工史。希拉里也对此进行不点名批评：“我们知道美国中产阶级是部分建立在人们可以组织和集体谈判的权利上，工会代表他们和他们同事……对于每一个工作的人，工作权利法都是一个重要的议题，因为在工作中，雇主和雇员的力量并不平衡，每个人都会经历。”

希拉里与工人交谈

共和党候选人也纷纷在此议题上表态，极端保守派泰德·克鲁兹就表示，从根本上说，工作权利法案是正确的，他也支持工作权利法的全国性立法，而不仅仅由各州决定。而共和党另一位总统候选人川普的表示则模棱两可： “我们已经得到很多工会会员的支持，但是我也爱工作权利法……我爱它是因为它能给人们很大的自由，也能给企业更多的自由”。作为签署该法案的沃克本人，也曾是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凭借该法的声势在 2015 年上半年还一度领跑民调，不过在今年（2015 年）九月就早早退选。

“工作权利法”的未来依然前途未卜

除了两党候选人高调的隔空喊话，工会也迅速动员起来意图推翻该法。在威斯康星州的工作权利法通过后，威斯康星的三个工会组织在威州戴恩县（Dane County）基层法院发起起诉，以该法涉及政府未经正当程序征收私产为由要求受理此案的法官威廉·福斯特（William Foust）判其违宪。经过几个月的司法程序，法官最终采纳了工会的主张，宣布工作权利法和该州宪法相抵触。福斯特法官认为，因为工会被要求代表全体雇员，同时又禁止他们从非工会会员中收取代理费，等于是政府强行剥夺了工会的一部分服务费。

而这个判决也非凭空而来。早在 2012 年在印第安纳州就有工会挑战工作权利法，后来上诉到联邦第七巡回法院。虽然该案败诉，让印第安那州保住了工作权利法，然而在该案判决中表达异议的联邦巡回法官黛安·伍德（Diane Wood）却为工会找到一条未来继续斗争的法律依据。在异议意见书中，她打了一个比方：工作权利法禁止工会向非会员收费，就好比一个卖汽油的公司为了在某个城市营业必须向不愿支付汽油费用的任何消费者赠送汽油，而这显然是荒谬的。这次威斯康星州的判决就捡起了这个论点，延续了这一司法争议。

美国密歇根抗议的工会成员

对于威斯康星这一判决结果，希拉里迅速在推特发言表示赞同：“工作权利法是错误的，这个判决对于威斯康星是一个好消息，我们应该和工人站在一起为了他们的权利而战斗。”威斯康星州劳联产联的主席菲尔·诺依恩福特（Phil Neuenfeldt）也表示，这个判决“抑制了沃克对工人家庭的攻击”。

然而这只是漫长的司法斗争的第一步。据报道，威斯康星州的总检察长 Brad Schimel 已经宣布将对判决结果进行上诉，而且这一上诉很可能直接跳过上诉法院而直接到威斯康星州最高院的手里。而在威斯康星州的最高院，保守派法官占据主导地位。当年沃克限制公立部门工会的集体谈判权，工会一方也在亲左派的戴恩县的基层法院起诉并获胜，但是到了州最高院则被逆转。这一次，州最高院很可能再次逆转福斯特的判决，维护工作权利法的合宪性。而如果继续上诉，则将再次上达联邦最高法院，如果届时新大法官依旧难产，工会恐怕会因为 4：4 的僵局、反过来吃维持原判的暗亏。

工作权利法到底好不好？

最后回到老问题，工作权利法到底好不好？抑或，工会到底起企业中起什么作用？对这个问题，学术界依然是众说纷纭。

近日，保守派智库美国传统基金会研究员詹姆斯·舍克（James Sherk）访问印第安纳大学法学院，并报告了他的论文《工会会员制与强制收费并不会提高工人整体生活水平》。这篇文章证明，即使有些州有工作权利法立法，私营部门员工的工资并不比那些没有工作权利法立法的州的私营部门员工的工资低，或者说这些州之间工资水平没有显著性差异。然而情况在公立部门则不同。 在实行工作权利法的州，公立部门雇员的工资水平相比那些在没有实现工作权利法的州的公立部门雇员要低一些。但是，这些采纳工作权利法的州，失业率相比也会显著性地降低。

因此，詹姆斯·舍克的结论就像题目所揭示的，即使强迫私营部门的非工会会员缴纳管理费，这也不会提高私营部门全体雇员的生活水平。但是如今美国私营企业工会江河日下，强势工会恰恰是教师、警察、公务员等公立部门工会，在威斯康星州连年和州长对抗的正是这股势力，而他们也因为用纳税人的钱为自己谋福利而一直为人诟病。而且舍克的论文也只是一家之言，相信关于工作权利法还会继续迸发争议的火花，随着本次大选越烧越烈。

微信：iAmElection；播客：xuanme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