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报标题：「不患寡，患不均」，为什么我们如此在意公平？
Landowph，德国图宾根大学认知神经科学博士生，德德他爹
两千多年前，孔子就洞察了人们“不患寡，患不均”的心态。两千多年后，我们仍然致力于解决和解释公平（fairness）这个问题。为了解决社会公平问题，联合国开大会，确定每年的 2 月 20 日为世界社会公正日。那么，科学家们又如何解释这一现象呢？
1. 心理学角度
1965 年左右，美国心理学家约翰·斯塔希·亚当斯（John Stacey Adams）提出了“公平理论”，又称“社会比较理论”。他先后写了有关公平的一系列学术著作，并提出了管理心理学和社会心理学中的经典观点：“员工的激励程度，来源于对自己和参照对象的报酬、投入比例的主观比较感觉” 。
通俗地说就是，员工想不想好好干活，不但取决于老板给了多少钱，还取决于跟其他同事的工资高低，工作努力程度，进行比较以后的心理状态。这个理论是不是看上去，太通俗易懂，显得不够学术范呐。但是，对当管理者们的启发意义重大，是心理学和经济学相关领域，员工激励问题的经典观点之一。
我们来看一个最真实，也最为有趣的动物实验研究吧，最好地诠释这个理论：
2. 遭遇不公平对待，卷尾猴“萌萌”地怒了
2003 年发表在《自然》杂志上的一篇研究中，美国埃默里大学（Emory University）的弗兰斯·德·瓦尔教授，通过巧妙设计实验，观察到了一种主要生活在南美洲的卷尾猴（又称僧帽猴，Tufted Capuchin），拒绝人类为它的“劳动”支付不公平的报酬。
实验过程是这样的：实验员先训练两只猴子，把笼子里面的石头“货币”交还给实验员，就可以得到一些食物的奖励。当每只猴子单独完成“任务”时，给它们黄瓜片，它们一般都会接受。但是，如果一只猴子看到同伴得到的是葡萄，而自己得到的是黄瓜片时，它就可能会“萌萌地”怒了。行为表现是，把黄瓜片丢回实验员，对着笼子壁一阵抓狂，还很有可能会拒绝继续交换。
图一 棕卷尾猴（brown capuchin monkey，拉丁语名 Cebus apella）
卷尾猴拒绝不平等的奖赏 Capuchin Monkeys Reject Unequal Pay
作者说，在包括大猩猩、狗和一些鸟类中，也发现了类似的对公平的感受。由此我们可以推测，对于公平的感知，是动物在进化过程，普遍可以获得的一项本能，并非人类所独有的，不是由单纯的文化因素导致。
那么人类对于公平的感受，是从人生中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让我们看一下相关的结果，结论可能会让你吃惊：
3.人类婴儿会关注到不公平现象
意大利的科学家观察了 10 个月左右大小的婴儿对于不公平现象的反应。婴儿会分别看到两段小动画（见下图），上面的动画中，蓝色方块会把两颗草莓，公平地分配给两个绿色五角星。而下面一段视频中，黄色三角会把两颗草莓都给其中一个绿色五角星。研究者用眼动追踪摄像机，追踪了儿童观在看视频过程中，目光注视位置的变化。实验结果是，婴儿会花更多时间去关注做出不公正分配的角色。
图二 电脑模拟的分配不公平实验
大量心理学的实验，重复验证了这个结论。另外一个研究中，上面实验中的卡通图标，换成了真实的人来演示，婴儿为 15，19 个月和 21 个月左右，他们也更倾向于关注“不公平”情况的出现。当婴儿长到三到四岁的时候，他们就能够在实际进行糖果分配的时候，把糖果与其他小朋友平分。当然，不是每次都这样。而到了五岁的时候，他们进行平分的可能性就更大，表现出的公平倾向也越稳定。
那么，在我们成人的大脑中，究竟有哪些区域是负责公平和正义的呢。
4. 感知“不公平”的脑区
功能性核磁共振（fMRI）是利用大脑局部区域血氧消耗量（Bold）来估测脑区大范围神经元活动的一种技术。通俗了讲，就是一种实时扫描脑内不同区域活跃状态的方法。通过比较大脑处理“公平”相关信息时，和平时（静息）状态下，哪些脑区活跃状态不同，就可以发现哪些脑区参加了对公平的感知。
目前的研究结果是，已经有多篇相关文献，发现包括前额叶皮层（prefrontal cortex）、 颞上沟区（superior temporal sulcus region,STS）、杏仁核（Amygdala）、 脑岛（insula）等脑区都参加到了对公平的判断和反应。
图三 大脑内的与公平和惩罚抉择相关的脑区
大脑皮层的前额叶部分，负责短期 / 工作记忆（short term/working memory）存储，决策制定（decicion making），对情景和记忆的比较，以及对情绪的控制等功能。颞上沟区是高级视觉皮层，参与物体和人脸识别。杏仁核和脑岛都是脑内边缘系统（Limbic System）的一部分，杏仁核主要跟负面情绪、恐惧记忆等相关，脑岛除了参与情绪和相关记忆，还负责了奖励等相关信息的处理。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这些脑区具备了：识别出到一次不公平行为的参与者与物品(颞上沟区域)——对情景和旧的记忆进行比较（前额叶部分）——判定不公平情形出现（前额叶部分）——产生或调动奖惩相关负面情绪记忆（杏仁核与脑岛）等一系列功能。
5.人类行为的更多研究结果
基于对“公平感”脑区的划定，瑞士的科学家发现，用弱的跨颅直接电流刺激（transcranial direct current stimulation，tDCS）受试者右侧前额叶时，受试者会在分配实验中，更加不在乎自己是否“公平”的信誉，也更加倾向于不与他人进行“公平”合作，而受试者对事情本身是否公平的判断却不会发生改变。可以理解为一种“理性地”失去道德感，这背后的机理有待更多研究。
图四 进行中的电刺激影响分配公平的实验
5- 羟色胺（Serotonin）是一种可以带给人们幸福和快乐感觉的重要神经递质。多国科学家团队发现，当人们的食物中，缺乏可以合成 5- 羟色胺的前体色氨酸时，人们更加倾向于“惩罚”对自己“不公正”的人。研究显示，这可能是基底核（basal ganglion）负责奖惩相关的纹状体（striatum）脑区的功能改变导致的，这一区域也有可能与“公平感”产生相关。
德国的科学家发现，相比于女性，男性在看到待人“不公正”者受惩罚时，同理心相关的，感受他人痛苦脑区的活动会减弱。也就是说，男性可能会更加同情待人“公正者”的遭遇，并更加赞同“利他性地惩罚”待人“不公正”者。澳大利亚的问卷研究则表明，普通家庭的女性一般承担了更多的家务劳动（70%）。女性在生下小宝宝后的一段时间内，会对是否与丈夫“公平地”分担家务，更加敏感。而这种敏感会随着孩子的长大，逐渐回归到有小孩之前的水平。还有一项来自英国的研究表明，人们看到待人“不公平”者，刻意要做“不公平”分配的表情时，想比于一般的表情，人们情感相关的脑区会有更多活动。也非常符合我们的日常感受，看到恶人一副刻意作恶的表情，我们往往会更加愤怒。
总之，对公平与正义的渴求，深深植根于我们的脑海中，是我们人类所共同拥有的宝贵财富和不安因素。希望这个社会能少点儿各种歧视、欺诈和欺凌，因为人们天性会寻求公平。同时，也能少点儿高调和炫富，因为人们对“公平感”的渴求也永远不会消失。
诚如，孟德斯鸠所说“对他人的公正就是对自己的施舍。”
致谢：
参考阅读资料 （文章视频、图片来源）：
卷尾猴实验文章 Nature : Monkeys reject unequal pay
相关 TED 演讲视频：Frans de Waal: Moral behavior in animals
（惊奇地发现这个研究，和我上篇介绍的文章：鸡年说鸡| 鸡到底有多聪明 来自于同一大学，缘分啊。）
wikipedia 链接： Tufted capuchin
BBC 专题报道： http://www.bbc.co.uk/nature/life/Tufted_Capuchin
婴儿关注公平现象相关：
Do Infants Have a Sense of Fairness?
Infants distinguish antisocial actions directed towards fair and unfair agents.
The developmental origins of fairness: the knowledge-behavior gap.
公平感相关脑区：
moral pathways in normal brain
Social equality in the number of choice options is represented in the ventromedial prefrontal cortex.
tDCS 研究文章：
Changing Social Norm Compliance with Noninvasive Brain Stimulation
Disrupting the prefrontal cortex diminishes the human ability to build a good reputation
5- 羟色胺的影响：
The neurochemistry of fairness: clarifying the link between serotonin and prosocial behavior.
Serotonin Modulates Behavioral Reactions to Unfairness
其他公平相关研究：
Empathic neural responses are modulated by the perceived fairness of others
Gender, justice and work: A distributive approach to perceptions of housework fairness
Brain Responses to the Acquired Moral Status of Faces
知乎其他公平主题内容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