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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风筝的人》:内心深处的的烙印,终其一生不可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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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骏,悬疑作家,公众号蔡骏(caijunxysj)

看完《追风筝的人》。

连带着也把电影也看了,这是我所看过的最最忠实于原著的一部改编电影,几乎完全照搬了小说里的情节和叙述顺序,有的连对白都抄自书本,包括小说里描写的一些细节(但遗漏了结尾处的一些关键情节,但考虑到小说与电影容量的不对称,也难为编剧了)。

除了大段的心理描写无法表现,人物形象与原著略有差异,父亲应该是身高近两米,显然没电影里没那么高。坏蛋阿塞夫是金色头发,电影里成了黑头发。电影里的哈桑和他的儿子的蒙古人种特征也不是很明显。

哈桑——小说里提到的哈拉扎人,中国人大多很陌生,这是阿富汗的第二大民族,外形与中国人相似,长期以来被阿富汗的主体民族(伊朗人外貌,较纯的雅利安人种)歧视与欺负。其实,历史上的哈拉扎人是阿富汗的征服者,蒙古西征大军的后代,定居后与当地民族混血而成,在语言上被波斯人同化。

阿富汗题材的电影,除了美国人拍的《追风筝的人》之外,几乎全是伊朗电影拍摄,比如关于阿富汗在伊朗难民题材的《巴仑》,关于巴米扬大佛的《大佛在耻辱中倒塌》,关于人变成马的《背马鞍的男孩》,还有小美女莎米拉玛克玛尔巴夫导演的女性题材的《下午五点》。

可以见得伊朗电影人非常关注阿富汗题材,一是近邻,二是相似的语言与文化背景,就好像好莱坞拍摄的欧洲题材最常见的肯定是英国。而且我发现,除了《下午五点》以外,我提到的以上几部阿富汗题材的伊朗电影,主人公全是哈拉扎人!《巴仑》中的阿富汗难民女孩,明显有一张中国人的脸。

《大佛在耻辱中倒塌》里的巴米扬就是哈扎拉人的聚居中心,《背马鞍的男孩》又是普什图人的少爷和哈扎拉男孩做奴仆的关系。可以想见,伊朗人普遍对哈扎拉人抱有同情,尽管外表上有很大区别,但他们的语言相通(波斯语),信仰相同(伊朗人和哈扎拉人同为什叶派,普什图人是逊尼派)。伊朗政府向来敌视塔利班,塔利班也曾屠杀过哈扎拉人。

《追风筝的人》反复提到了一部波斯史诗《沙纳玛》,提到里面的英雄罗斯坦与索拉博,主人公最爱对哈桑说《沙纳玛》的故事,这大概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快乐的时光。第 29 页,主人公和哈桑最喜欢的《沙纳玛》里的情节,是英雄罗斯坦给予强敌索拉博致命一击时,才发现索拉博居然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这总令哈桑泪如泉涌——这段情节也暗示了故事后半阶段所要揭示的真相。果然,很多年后哈桑给儿子起名索拉博,主人公最终面临的选择,是抛弃索拉博还是拯救索拉博?

《沙纳玛》之于《追风筝的人》,之于作者的内心世界,之于整个伊朗和阿富汗的文明——正如《诗经》之于唐诗宋词,莎士比亚之于英语文学,《浮士德》之于德语文学,《源氏物语》之于日本文学。

《沙纳玛》通常的翻译是《列王纪》或《王书》,成书于公元十世纪,作者是呼罗珊的菲尔多西,该书是作者献给萨曼王子的,也是伊斯兰时期波斯文学全面复兴的标志性作品。《列王纪》长达 60000 双行,叙述内容的时间跨度在 4000 年以上,从开天辟地写到 651 年波斯萨珊帝国灭亡,弘扬了波斯历史上的英雄,使得波斯文学重新屹立于世界,成为中世纪世界文学史上重要的力量,几乎影响到了全世界所有的伊斯兰教民族。

阿富汗本来就没有这个国家,从人种到文化上都是波斯文明的一部分,张骞通西域要找到的大月氏国就是在今天的阿富汗。直到 18 世纪,普什图人才独立建国有了现代的阿富汗国家。但普什图人种族与波斯人相同,语言与波斯人相近,至今阿富汗的官方语言仍然是普什图语与波斯语并列,往往波斯语更加正式相当于中国的普通话和书面语,而普什图语相当于他们的方言和口头语。

所以,我们在《追风筝的人》里只能看到普什图人,却几乎看不到普什图语,剩下的只有作者所说的“法尔西语”,也就是波斯语。小说里的主人公的母亲还是大学里的波斯语老师,书中提到主人公十一岁就会背诵迦亚谟(他的《柔巴依》举世闻名,英译本已成英诗经典)、哈菲兹、鲁米等波斯诗人的作品,就好像我们从小背诵唐诗宋词。

“译后记”里也写到“原书中有不少用英文拼写的法尔西语单词”,可见作者本人与历史上他的同胞们一样,从小浸淫于波斯语文明之中。波斯的语言诗歌艺术都已经渗透到阿富汗的每一个角落,成为阿富汗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个部分。

不仅仅是阿富汗,整个中亚和南亚甚至土耳其和中国西部都受到波斯文明的强烈影响,印度莫卧尔帝国官方语言就是波斯语,世界奇迹泰姬陵里埋葬的是波斯美人。诺奖得主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红》里反复提到了赫拉特大师的细密画,赫拉特是地名,就在今天的阿富汗,历史上也是波斯文明的一部分,而赫拉特大师的细密画,正是波斯与中国风格融合的一种插图画。

历史上整个中亚乃至新疆的诗人都曾经用波斯语写作,维族历史上最著名的历史书是用波斯文写成的。波斯文当时的地位,已相当于拉丁文在欧洲文明中的地位。甚至有研究证明,中国回族原本是说波斯语,后来融合而改说汉语。

我想说的是,不管你属于哪个民族哪个种族说哪种语言,内心都会有一种文化上的烙印,这种烙印自你的孩提时代开始便不可磨灭,这烙印是你会写的第一个字,是你会造出的第一个句子,是你会读的第一本书,是你会背诵的第一首诗,是你会为止流泪的第一个故事。

这是你内心的基因,终其一生不可改变。

托马斯.曼 说:“我在哪里?德国就在哪里?”

胡塞尼也可以说:“我在哪里,阿富汗就在哪里?法尔西语就在哪里?”

然而,这种基因取决于你生存的土壤,当你的下一代被移栽到另一块土壤之中,他(她)的基因却会因此而改变——索拉博的孩子,将不会再是索拉博。

追风筝的孩子,是普什图人与哈扎拉人,但他们在内心深处,都是波斯人。

追风筝的波斯人。

追风筝的罗斯坦与索拉博。

追风筝的心。

ps,我突然有了一个有趣的发现——电影《追风筝的人》里有个重要角色——父亲,如果你看过电影,一定会对他留下深刻印象,那个满脸大胡子的男人,执着坚强威严的父亲(同时也是一切错误的源头)。就是他——

我当时就感觉这张脸有些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了,却不是美国电影,而是伊朗电影,阿巴斯大师的《樱桃的滋味》(Ta'm e guilass)的男主角,那个总是试图自杀的开着路虎车的男人!

这就是十多年前的这个演员,在《樱桃的滋味》(Ta'm e guilass)里的表演。

那部戏演得棒极了,把一个中年男人的绝望与彷徨刻画得很好,但又非常节制冷静,令我忍不住落泪的电影。

我查了一下官网资料,他的名字叫 Homayoun Ershadi

Date of Birth:1947, Isfahan, Iran

显然,他是一个伊朗演员,但不知道现在国籍是伊朗还是美国?

导演用一个伊朗老戏骨去演普什图人的父亲实在太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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