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报标题：丑的东西有多丑，美的东西就有多美
李欣旅
并没有觉得它反人类（反工业文明倒是看出一些），而是展现人性中的恶，更确切地说是疯狂。
觉得这部片子反人类的人，可能会有以下几个问题：
1，Mickey 和 Mallory 就不能在杀了淫恶的父亲和胆小的母亲后收手，适可而止？
如果两人试图过正常人的生活，结果会是怎样？答案是一定会被抓到，然后被法律送进监狱。观众会觉得惋惜，同时也会觉得无奈，因为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问题是法律从一开始就没有保护 Mallory，在电影中 Mallory 或者她的母亲有没有报案警察有没有介入其实不重要，因为现实中大量的家庭暴力事件也是在法律的眼皮底下上演，多少妇女孩子就是因为法律在[家庭纠纷]这个概念的大帽子下的不作为给害惨了。Mallory 的悲剧一直且还会不断上演。在法律无能的时候，人既没有受到它的庇护，自然也没有遵从它的必要。
2，Mickey 和 Mallory 可以无法无天，但导演为何对他们是推崇美化的态度？
其实并没有美化，而是呈现了原本就是美的那部分。丑的东西有多丑，美的东西就有多美，呈现人原本的样子。观众在观影时时常感到两人杀人时的残忍和不适，就是丑，是影子，是人性中本来邪恶的部分（人有破坏欲、杀戮欲，甚至自我毁灭欲）。比如随意地杀死问路的警员和得过通牌的自行车手，特别是警员被他们叫过去问路时态度超级 nice，人物类型暗示为大好人，但这样的人还是被无理由无犹豫地拔枪杀了，这种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残酷和近乎绝对的邪恶会引起任何一个良知未泯的人的反感，是无法达到美化的目的的。如果说有其他的镜头展现了两人杀人时的拉风是美化，那这里就可以理解为“丑化”，或者说“恶化”，最后达到中和，态度趋于中间的时候，【呈现】的目的就达到了。
至于美的部分，Mickey 看起来总是那么聪明和 Mallory 看起来总是那么美丽因为他们就是这样被设定的，如果 Mallory 不够美丽就不能让 Mickey 看到她的第一眼产生带她逃走的想法，Mickey 不是那么聪明就不能成功蛊惑人心最后逃之夭夭，同时大批青年对二人的崇拜和小罗伯特·唐尼饰演的媒体人的存在也需要这些因素来照应。（当然，我也可以说如果主角又丑又弱智，那么戏就没了，观众也不愿意看。）又譬如 Mallory 在星空下的翩翩起舞、两人在大桥上的浪漫誓言，那也是衷心发自人性中美的一面，就像人有破坏欲也有爱欲。我们应该面对并接受这样一个基本事实：没有人是绝对的善或绝对的恶，呈现一个人时，只呈现他的善或者恶都是不公平的，一个每天按时上下班的人可能做过很多龌龊恶毒的事，而一个杀人犯确实也会将杀人越货的钱财分给穷苦受难的人。
3，如果不是美化最后的结局为何是两人逍遥法外，且自始自终两人都没有表现出悔意或者受到一丁点惩罚？
“正义必将战胜邪恶”、“邪不胜正”这些话都是人类自己说的，因为人类社会需要这种秩序维护它的稳定，可是想想吧，谁能 100%保证它？这世上终归没有，有的只是正邪两种力量的此消彼长。这也符合人性本身：到底是什么决定了我们说一个人是[好人]、一个人是[坏人]？不过是在某个时刻或者某段时期，人心中恶的那股力量突突的往外冒，压制住了善的那面，这一刻做了错事杀了人，那么你就是一个坏人了。反之你的善能一直压制你的恶，那么你大概就是一个好人。结局我们看到恶的力量已经有如燎原，由 Mickey 极具洗脑和煽动性的一席话深入监狱每个囚犯的内心，这一刻恶的力量呈喷涌式增长，战胜了善所代表的秩序和互不伤害原则，所以最后两人逃了，恶的力量取得了暂时性胜利，如此而已。常规电影会安排坏人伏诛，可这已经是老掉牙的东西，如果要搞这个基调，那还拍这电影干嘛？何况看看现实社会中，没有破案的卷宗有多少？一句话：有人需要关注这个，也有人需要关注那个。狭隘和单一必不能长久。
从另一个角度说，我还认为有这样的结局是因为 Mickey 和 Mallory 代表的是精神的力量（两人的出场总是伴随着梦境、回忆、LSD 幻觉这些精神层面的东西），是一种冲破虚伪、规则和理性的力量，而精神的力量一旦喷发出来是无法遏制的，只有等这股力量自己跑出去（两人的逃跑），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至于电影为什么评价高，当然可以从手法、技术这些层面说，但如果要我说的话，我会说是因为真诚，和纯粹。
真诚和纯粹在哪里？
1，Mickey 和 Mallory 两人本人就是非常真诚的人，从不掩饰自己做过什么，面对自己的罪行时也不会出现心虚气弱的状况——只有对自己非常坦诚且百分百相信自己所作所为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只要对自己有任何质疑和动摇，就做不到面对指责时的坦然和无畏。这种言行合一的力量比一千万个真理更能打动人。实际生活也是这样，一个再正确不过的道理，你心里也知道它是对的，但你不会去做，因为你并不真的相信（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父母一边对我们言之凿凿的同时，一边却做不到他们口中所说的，因而我们也就把这些话当作耳边风），直到一个人出现，他本身就是这个道理的代言，他的经历就是由这个道理成就，当这个道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你自然而然地就信服，因为他就是这个精神本身。Mickey 和 Mallory 就是这样的人，他们说什么你都会觉得真诚，因为他们就是这么做的。
2，如果说有什么是影片唯一反对的话，我会说是虚伪。Mallory 的父母一个是伪装成正常父亲下的禽兽，一个对看到的一切装作毫不知情，两人假装若无其事的生活，但这种伪装的正常是以无辜者的牺牲为代价的。Mickey 在接受采访时也说了：杀人是自然的，是纯洁的，就像森林里狮子吃羚羊一样，人也杀戮，人除了杀狮子羚羊，人还杀森林，但人们不说这是杀戮，人们美名其曰“工业化”，而这就是一种虚伪，对事实残酷本质的伪装。对 Mickey 来说，虚伪可能才是最大的恶，因为它掩盖了事物的本质，让罪恶不能见光，让罪恶得以名正言顺的进行。他反问记者说：无辜？谁是无辜的？谁都有有一些肮脏龌龊的想法，干过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吧？对他来说，在工业文明长大的人都是有罪的，因为他们都学会了虚伪、学会粉饰自己。这也为什么他惟独在杀了印第安人后感到内疚和痛苦，他认为他们的文明是自然而原始的，没有受过工业文明的污染。对记者的直指也说明这点——“在我看来，你们不是人，你们都是猿人，你甚至连猿人都不是，你是个媒体人”，我杀人就是杀人，非常简单明了，但媒体人会去包装杀人这件事，买卖恐惧、寻求刺激，把一个原本纯粹简单的东西伪装得极其复杂，却只是为了娱乐大众。还记得 Mallory 被他父亲管制、训斥的一场戏吗？不断有观众的笑声，暗示有人正把它当作一场肥皂剧在观看。其实这就是媒体带来的变化：严肃性和深刻都在被瓦解，一切都可以娱乐化、一切都可以为娱乐服务，娱乐大众，娱乐至死。记者本人也是虚伪的代表，谎言和粉饰不断，最后给了他个讽刺的结尾实是意料之中。